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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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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拉進人群中間,柳青玉恍若一無所知,仿佛眼下議論蜂起的場面不是他使計一手造成的。

“一大早的,難得見所有人聚在一起說話,發生了什麽事嗎?”

群人神神秘秘地說:“馮靈萄出事了!就在他在天福樓同我們說出自己眼睛神奇的那個夜晚,被人活生生挖掉了眼睛!你們說可怕不可怕!”

盡管餘德治好了馮靈萄的眼睛,但行兇之人仍未找出,柳青玉便讓他繼續留在蘭若寺,假扮還沒有康覆的樣子迷惑世人。

目前書塾之中,唯有柳青玉清楚馮靈萄已無礙。

“這事兒我知道,那日是我跟王兄他們第一個發現馮兄出事,並將之帶去治療的。”柳青玉心有戚戚焉嘆氣,煞有介事地說:“當時馮兄幾次尋死,幸好我們幾個攔了下來,否則今日大夥就要去他家吊唁了。”

眾人聽後唏噓不已,七嘴八舌搶著表示同情,或是義憤填膺。

“唉,想來是那日天福樓鬧得動靜太大,歹人當時就在門外聽到了馮兄秘密,於是生出歹意害了他。”

“太慘了!換了是我一朝成瞎子,不能讀書科舉,我也不想活了!”

“狠辣挖眼斷了馮兄的青雲路,那歹人真該千刀萬剮!”

支著耳朵傾聽的朱爾旦指頭動了動,垂眸掩去眼底的厲光,再擡頭已是一副悲天憫人模樣。

柳青玉沒有錯過發生在朱爾旦身上的細微變化,收回眸光,再回想門口時觀察到他改變了的瞳色,心中已然有了答案。

他心中波濤起伏,面上半點不顯。

“那朱兄也要小心了,畢竟馮兄那日酒醉,除了自己眼睛的秘密,還不小心說破了你擁有一顆玲瓏心的事實。那賊人不知什麽來路,覬覦了馮兄的眼睛,料想也眼饞你的心臟。”柳青玉鎖緊眉頭,憂心忡忡的樣子,怎麽看都是真誠地為朱爾旦感到擔憂。

朱爾旦冷冷一笑,鎮定自若道:“我這顆心臟,是陰曹地府的陸判官親自從陰間挑選贈送的。那歹人若敢來挖我的心,我定叫他有去無回,嘗一嘗地府刀山油炸之刑!”

他表現得凜然不懼,柳青玉卻知道他是仗著有地府判官做靠山,有恃無恐。

柳青玉之外的書生獲悉這一大秘密,低聲驚呼,凝視朱爾旦的目光頃刻產生了變化,成群圍了過去,紛紛追問朱爾旦怎麽認識的陸判官。

朱爾旦尚未張口,便有一書生“哎呀”叫了一聲。“猶記得那日我們打賭,你從十王殿背出來了一座判官雕像。莫非那便是陸判雕像,你們因此結緣相交了?”

“正是如此,如今我與陸判已互為知己。”朱爾旦嘴角高高翹起,看起來頗有幾分春風得意的味道。

人群中間又一次飄出來了驚呼聲,“吾輩很是仰慕判官大人,朱兄可否代為引見,令我等一睹判官之風采。”

朱爾旦滿面紅光地享受著眾人的追捧,滿口答應道:“好說好說,下回見到陸判,我一定轉交你們的意向。”

馮靈萄說破了自己心臟的秘密,書塾裏勢必會有陰暗小人說三道四,借機生事。倒不如借陸判之勢,快刀斬亂麻震懾住一群小人,一開始就避免開各種風言風語。

同時還可以借機吸引更多的人聚集到自己身邊,支持自己,壓倒柳青玉成為書塾第一人指日可待。

屆時才華、財富、名氣統統掌握於自己手中,再加上家中換頭變成千嬌百媚美人的妻子,做皇帝也不過如此。

朱爾旦陷入了自我美好的幻象中,表面神態上免不了洩露出了些許揚揚得意。

繼續張狂忘性吧,早晚自取滅亡!

柳青玉不帶感情地睨了一眼朱爾旦後腦勺,餘光發現王南、汪可受等四人陸陸續續進入書塾,果斷拋下一群高談闊論的人,走向好友們。

“進展如何?”王南頭一個忍不住問柳青玉。

柳青玉搖了搖頭,使了一個眼色暗示幾人出去詳談,率先轉過身走了出去,汪可受四人緊隨其後。

尋一條無人的小道,慢行到月洞門後面停止了腳步。

柳青玉抱臂後靠粉墻,冰著一張臉道:“今日之前朱爾旦的瞳孔還是淺棕色的,而過去馮兄的瞳仁則呈墨黑色。但是剛才我觀察了好幾次,十分的確定朱爾旦眼瞳已變成了墨黑色。所以不用查了,就是朱爾旦挖的馮兄眼睛。”

“此外就是,在你們進門之前,朱爾旦還自曝是陰曹地府的陸判官幫他換的玲瓏心。陰曹判官可不是什麽小妖小鬼,有陸判為他撐腰,難怪朱爾旦無法無天!”

話到這裏,柳青玉的神色轉為凝重。

面對陸判這樣的大家夥,蘭若寺裏女鬼是指望不得了,也不曉得姥姥和餘先生是不是其對手。

還有,假如打倒了陸判這個大的,冒出來閻王那些更大的,又該怎麽辦?

要不,還是別勞動姥姥他們出手了,想個別的法子?

唉,棘手啊!

一下子吃下如此量大的信息,王南他們一時消化不良,隔了一段時間才想起要說話。

“判官雖然了得,但他上頭還有十殿閻王。去十王殿告到閻王爺面前,還怕沒人拿陸判問罪嗎?”王南怒目憤慨。

“你太想當然了。”

蘭若寺裏有幾個陰間出來的女鬼,柳青玉聽她們說過不少陰間的黑暗,非常清楚那是個渾濁不少於人間的鬼魂世界。

貪官汙吏不勝枚舉,官官相護成風氣,根本沒有王南想象中的那麽美好。

柳青玉這個對陰間有所了解的也就罷了,想不到他話出口的同時,一向沈默寡言的汪可受也作聲吐出了兩個字評價王南。“天真!”

眾人聞聲偏頭看去,目見汪可受跟以前迥然不同的一面,不禁顯露了訝異的神色。“汪兄?”

感受到眾人古怪的目光,汪可受身體一僵,意識到自己大意之下一時忘記了掩藏。然而脫口而出的話已經來不及收回去了,汪可受低頭不敢看人,糾結地摳手心扯袖子。

“汪兄何出此言?”王南追著問道。

“我、我……”汪可受原本打算隨口敷衍過此事,可當他閃爍的眸光對上柳青玉等人信任的眼神,回想他們無時無刻的維護之情,忍不住躊躇了起來。

柳青玉並不喜歡強人所難,覺察到汪可受的猶豫,適時插話道:“若是不方便就別說了,無妨的。”

汪可受的內心本就不怎麽堅定,而今又聽得柳青玉包容滿滿的一句話,哪裏還受得了。

他當下咬牙跺了跺腳,一副豁出去的樣子,什麽都講了出來。

原來,汪可受此人居然擁有前頭三世的記憶。

他第一世是個秀才,因為做錯事第二世投身成了騾子。

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三世生在農家做人,卻不想因為剛出生就會說話,汪可受那一世的父母覺得他是妖孽,想也不想便把他活活掐死了。

現在是汪可受有記憶的第四世。因為上一輩子的經歷,今生他四歲才敢出聲說話,就算讀書進了書塾也不敢顯露天資,唯恐親人和朋友把他當怪物,像上輩子一樣殺死。

提起舊事,許多不好的情緒充斥心間,汪可受連著打了七八個哆嗦,走到陽光底下深呼吸一口氣,方提起勇氣二次張口同柳青玉他們說話。“相交幾年,我受過你們許多關照,早已當你們是生死知己。而今我將自己埋藏十幾年的秘密訴之出口,希望你們別害怕我,把我當妖怪排斥。”

汪可受聲音哽咽講完最後一句話,淚水盈眶,眼睛早已紅透。

難怪汪兄明明天資不俗,卻總是遮著藏著,常給人一種違和感,原來竟讓自己的親生父母掐死過。

落下了如此嚴重的心理陰影,也怪不得他事事顧忌,一步不敢多邁。

眾人不假思索,異口同聲道:“說什麽傻話,就你還想讓我們害怕?簡直異想天開!”

柳青玉幾人深知,心結難解汪可受能當著他們的面,說出了自己一輩子不願提起的隱私,是用盡了全身的勇氣和力氣的。

如果眼下他們表現出了一絲絲排斥,便要對汪可受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。是以他們二話不說,紛紛過去給了汪可受一個溫暖的擁抱。

連最害怕鬼怪的顧昉亦是抱得毫不猶豫,這極大地安慰了汪可受傷痕累累的心靈。

眼睛還流著淚,他本人卻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,又哭又笑,情難自控。“謝謝你們!我果然賭贏了!果然沒有交錯你們這幾位好友!”

“快別哭了,怪難看的。”

顧昉撇撇嘴佯裝嫌棄,話還沒說完,雙手便主動地替汪可受擦抹起了眼淚,惹得汪可受加大了眼淚的輸出量,好久才止住。

靜靜等候汪可受平定了情緒,柳青玉重提正事,徐徐陳述是什麽原因不讚同王南的主張。

“我聽一奇人提起過,陰間官場腐敗,上至閻王下至小小鬼役皆收受賄賂。適才王兄提議去城中十王殿閻王雕像面前狀告陸判的罪行,先不說閻王本尊聽不聽得到,即便聽見了,你又如何肯定,對方不會包庇陸判?”

“若真是來了個官官相護,只怕沒能為馮兄討回公道,咱們自己就要被勾走魂魄了。”

汪可受眨了眨幹澀的眼睛,補充發言,證明柳青玉的話沒錯。“至今我仍然清清楚楚的記得曾三次進出地府的情形。陰間雖不至於所有的都是那奸邪,但確實不太美好。”

王南聽著這個分析,聽著那個講述,感覺頭上烏雲密布、陰雨綿綿,心口堵堵的,很不好受。他靈機一動問:“那我們前往金華的城隍廟、土地廟,設法投遞揭露的信件可行?

柳青玉無情地潑下冷水,“說不定陸判早就和他們互相勾結到一起了。”

“那……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朱爾旦和陸判逍遙法外了嗎?”王南頹喪地蹲了下來。

汪可受聞言搖了搖頭,問了眾人一個有些奇怪的問題。“你們可知鄭國公?”

柳青玉一臉莫名,“鄭國公?哪個鄭國公?”

汪可受說出了一個眾人耳熟能詳的人名。“魏玄成。”盛唐年間,大名鼎鼎的魏征。

“鄭國公逝後沒去投胎,反而受封留在了地府做判官。地府有許許多多判官,卻以四人為首,魏判就是其中之一。他為人廉潔正直、高風亮節,地府再多的汙濁,也無法侵蝕他的一身浩然。”

“所以,我們雖然不能是去地府神像無數的十王殿,也不能冒險進城隍、土地廟求助,卻可以到魏征廟焚燒書信給魏判。屆時,不用我們多做什麽,自有他老人家幫忙收拾陸判。哪怕真有哪個閻王有心維護陸判,亦不敢硬抗其鋒芒。”

魏征那是什麽脾氣,天不怕地不怕,管你皇帝還是閻王、玉帝,照懟不誤!

眾人聽罷,眼睛刷了一下大放光亮,張口不要錢似的誇讚汪可受。

“好主意!”

“汪兄解開了心裏的疙瘩,果然整個人都不一樣。你日後就保持著現在的風采,萬萬不可變回從前那副縮頭烏龜的樣子了。”

“本就是聰明人,裝什麽呆子?等改日解決了馮兄之事,你們都來我家聽諸位先生講課,到時候汪兄變通透了,若有人懷疑,便說是我家先生教的好。”

柳青玉把事情考慮得細致周全,汪可受感動的,差點兒又紅了眼睛。

一定是自己上輩子太淒慘了,這一世老天爺補償了他一群暖心友人。

商談出了辦法,柳青玉看了眼天色感覺宋舉人要過來了,連忙帶著其他人回去。

由於心裏頭記掛著別的事情,他們個個顯得心不在焉,覺得度過的每一刻都是煎熬。

一整天下來,終於熬到了下學,柳青玉他們看著同窗一個一個離開,這才寫下了揭露陸判助朱爾旦殘害他人的信件,步出書塾。

離開書塾後,他們並不直接沖去魏征廟,反而游街走巷,東買買,西玩玩,裝作不經意間經過魏征廟,突然起了興致進去焚香祭拜。

時下人們多愛去道觀佛寺一類的地方上香,柳青玉他們進去的時候,魏征廟裏一個香客也沒有,正好方便了他們做事。

五個人,五份一模一樣的舉報信。

輕煙繚繞,小火慢慢地焚燒著,紙張一點兒一點兒化為灰燼。

當燃燒到了第四張,柳青玉突然覺察周圍光線一暗,緊隨著耳邊響起了一道威嚴的聲音。

“陸判一事吾自會親自查證!若確證屬實,必當上報,嚴懲不貸!”

言落,柳青玉感覺眼前畫面一變,眨眼張望四周,頓時發現他們全部站在了廟宇的門口。

五人你看我一眼,我看你一眼。一個綻放了笑容,其餘四個一致笑開了顏。

“走,今日發生了兩件大喜事,值得慶祝,你們都來我家用晚膳!”

王南左手攬著汪可受,右手拉著柳青玉,再分別招呼張子意和顧昉一聲,一夥人步履輕松向王知府宅邸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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